圍籬內外的時光 記憶深處的眷村餘暉

風,總帶有記憶的氣味。10月4日,在臺北市北投的中心新村裡,我嗅到了一股複雜而熟悉的味道。那不是大江南北的菜香,也不是油漆或霉味的單純組合,而是一種被時間風乾、被思念反覆揉捏過的——時代的氣味。桃園市的王明鉅副市長正與基北北桃三市的代表們(臺北市副市長張溫德、新北市副市長劉和然、基隆市副市長邱佩琳),共同為「2025眷村文化節」揭開序幕,然而,在那些鎂光燈與致詞稿的背後,我的思緒早已飄回了那片由簡陋房舍與無盡人情編織而成的土地——我的眷村。

一條巷弄,半生光陰

眷村,在地理學上不過是一塊劃定的區域,但在生命史裡,卻是「半生光陰」的濃縮。

那時的家,沒有豪華的水泥牆,多半是竹籬、木板與克難的磚瓦。然而,這層層疊疊的簡陋,卻奇妙地疊出了無比厚實的人情溫度。孩子們沒有電玩,娛樂是那條永不疲倦的巷弄。一條巷子,容納了整個世界的縮影:從南腔北調的吆喝聲,到四川媽媽的麻辣豆瓣醬香,再到山東老爹的鏗鏘京戲。

我們共享著資源,更共享著命運。誰家打了牙祭,那香味總會繞著圍牆,引來一群流口水的孩子;誰家有了難處,不必多言,鄰居們自然會塞來一把米、一塊錢。那是一種跨越省籍、超越血緣的袍澤情誼,因為他們都曾是海峽對岸那片土地上的陌生人,如今在這座島上,成為了彼此最堅實的依靠。

桃園的光影:從馬祖到金門的遷徙記憶

王副市長在記者會上特別提到了桃園的幾個眷村,讓我的心頭一震。他說:馬祖新村承載著「自馬祖來臺的袍澤情誼」;太武新村則延續著「金門的風貌」。

這短短幾句,道盡了眷村文化的「多層次風貌」。我們的眷村,從來就不只是一塊簡單的聚落,它是無數次遷徙與落地生根的地理印記。

想像一下,那些從烽火連天的島嶼上,帶著行囊與夢想而來的軍眷們,他們在新的土地上,用熟悉的語氣、熟悉的習俗,重建了家園。馬祖的閩東漁村氣息、金門的石牆堅毅,透過口音、菜色,甚至建築的一磚一瓦,被刻意地保留下來,成為一種對「來時路」的深沉緬懷。

而桃園,更是因為空軍駐紮而孕育出特有的軍事聚落。王副市長提及「規劃修復U-2偵察機基地」與「05警戒區展示F-104戰機」,這些,都不只是冰冷的軍事遺跡,它們是眷村孩子們抬頭就能看見的青春背景。機翼下,是我們玩耍的身影;轟鳴聲裡,是我們對父親(或丈夫)身份的敬畏與驕傲。軍事與生活,就這樣交織成一個時代最獨特的記憶體。

一碗麵的鄉愁與文化的傳承

長大後,眷村逐漸凋零,成了時代的必然。一棟棟老舊房舍被拆遷,人去樓空,巷弄間的吆喝聲被鋼筋水泥的喧囂取代。

然而,文化的力量卻從未消失。桃園市政府文化局致力於「研究、典藏與出版」,蒐集那些即將消逝的「口述歷史」,將眷村故事透過特展、專書和數位形式留存。這項工作,看似是文化的保留,實則是在搶救一個時代最珍貴的鄉愁。

眷村的魅力,不在於它的物質條件,而在於那種精神的飽滿。它代表著一種生命力:如何在困頓中生長出花朵;如何在異鄉裡尋找到彼此的溫暖。

我記得眷村口那家麵館,一碗清湯麵,沒有複雜的佐料,卻有最濃烈的家鄉味。如今,那碗麵已經成為了「忠貞新村」的米干、憲光二村的臘肉,甚至是「龜山眷村故事館」裡的展品。食物與物件,只是載體;而它們所承載的,是那種「無論身在何處,我們都是一家人」的共同信念。

走進圍籬:共饗懷舊風華

此次文化節,活動遍及馬祖新村、太武新村、憲光二村、龜山眷村故事館及忠貞新村等五大場域,超過七十場活動,不只是讓老眷村人重溫舊夢,更是邀請當代民眾「走進眷村,體驗懷舊風華」。

眷村的生命力,在於它的人情味。這份溫暖,不該只存在於懷舊的濾鏡中,而應該成為一種可以被觸摸、被體驗的「生活智慧」。當我們走進那片留存下來的歷史空間,我們所看見的,不只是老舊的窗花與泛黃的照片,更是臺灣社會在那個特殊年代裡,如何兼容並蓄、如何從零開始、如何凝聚出強大生命力的歷史切片。

記憶的風依舊吹拂,如今,它已吹出了圍籬,吹向了整個城市。

或許,眷村的實體正在消逝,但那份「一起生活、共度難關」的時代精神,卻透過這些文化節慶,永遠地被傳承下去。這,才是眷村留給臺灣最寶貴的遺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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